1号舍堂

－关于英雄协会的世界观借鉴了《一拳超人》

周博义说：“我只是想做一些什么而已，你不必再劝我了。即使劝了，我也不会听的。”

彼时随着虫怪出现，英雄协会发出了招聘更多职业英雄的文书。我那时作为A级英雄，协会吩咐我考核的只有这样一名少年。

我在试室等了一会，他终于翻着一只白眼过来，说：“您好，我是周博义。”

他形貌潇洒，举止也温顺有礼，那一只白眼就那样不遮不掩地翻着，另一只眼则平平地注视着我。我猜想他大概是眼部有什么疾病，故没有问，只是照着协会给的稿子念：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登记成为一个英雄？”

他眨眨眼，说：“我想做英雄，所以就来了。”

我说：“我的意思是，你的眼睛大概不太好罢。那为什么不做些别的呢？一样可以挣钱糊口的。”

“我不是为了挣钱来的。”他缓缓地回答说，“我只是想做一个英雄。”

真怪，我想。但我只是默默登记好，然后继续照着念，“请估计一下你的英雄等级应是多少。”

他笑：“这还有阶级可分吗？”

我解释：“协会里英雄斗争是很残酷的，例如我是A级，见到S级就当弯腰行礼问好。你若只想做故事里那样行侠仗义的英雄，现在是做不到的了。”
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微笑：“怎么会有做不到的呢？”

他说：“我只是想做一些什么而已，你不必再说了。即使说了，我也不会听的。”

他仿佛在说笑话，又好像做梦的人发出了梦呓，然而面上是一派认真。

于是他很快地答完了剩下的问题，慢慢离开了。

我依然坐在那里。他的答案早已被提交给协会作为笔试内容批改，批下来的分数极低。但我依然在想着他。

他为什么要成为一名英雄呢？

后来考核结束，一切尘埃落定。不久之后，我外出做任务时，又遇见了他。

正是黄昏，饭香弥漫在这条小巷子里。下班的人从地铁口里拥出来，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穿过街道，有一个中年人望着巨幅的美容广告，像是呆呆地死在了那里。但是这里一片死寂。

四周已被拉上了封条，远处是巨型的虫怪，再远处一群英雄赶来。

他依然瞪着那样一只白眼，挡在群众的面前。然而他并没有佩戴协会的英雄徽章，自然没人信他是一个英雄。众人推推搡搡地逃向赶来的英雄那里。

有一个男孩已经吓呆在那里。周博义将他抱起来，温声安慰了几句，男孩才拔腿跑开。周博义回头看了一眼四散逃开了的人群，拔剑迎敌。

他人很瘦弱，望过去温和顺从，但出剑快而准，是很漂亮的一幕。

他那天使的是怎样的剑法，那只虫怪又是何时被杀死的，我早已忘记了。然而那在血一样的夕阳下行云流水的身姿，像梦里一个极短的片段，隐在了我的记忆里。

待他收剑走来时，半张面容已沾上了血迹，他依旧从容地向我问好：“您好。”

我说：“你好。”

他说：“您也来帮助我们了，谢谢。”

我想我又哪里做了什么呢，然而没有说出来。我只是回答：“毕竟是我的本职啊。”

他眯起眼睛笑起来：“这也是我的本职呀。”他伸出手，“既然是为同一件事奋斗的人，那么做个朋友吧。”

我回握了他的手，是双温暖干燥的手，就像一束阳光照入我的手心。

此后我们常常见面。我问起他眼睛时，他告诉我，他生来就盲一眼，因此看物总有看不清不尽之感，行路做事总有不方便处。他说这番话时并不叹息，只是平平地看着我。于是我也不刻意安慰他，只是也告诉他一些我以前的小事，例如我幼时在慈善学校读书时，其中也有一名盲了一眼的少年，只是性格胆怯懦弱，与他是大相径庭。

我说：“记得他名字里带一个‘琦’字，字典上说是美玉的意思，确实是美玉一样脆弱的人。”

他说：“你知道我现在这个名字的意思吗？”

摇头。

他慢慢地说：“是我自己在读书时随意取的，取《山海经·南山经》里载的一种神兽，唤作猼訑的，书上载着‘佩之不畏’。但这两字太难写，也鲜有人知，于是换成博义了。”

我说：“你实在是我见过最坦荡勇敢的人了。”

他谢过我，离开了。

此后虫怪逐渐入侵，协会频频派我执行任务，几乎不再见到他，仅靠书信互相联系。我常常望着天上的明月怀念他。那样一轮明月升起时的姿态，有着让人见之不忘的魅力。

而直到虫怪完成了最后的进化，与人类殊死决战时，我才得以见到这明月复升的情景。

他已被削去了一臂，与我肩并肩挨在战壕里，后方是无穷无尽的人民。

弱小的英雄已经殉职了，强大如S级也是身负重伤。

而更多的人，更多的职业英雄，已经逃跑了。虫怪已所剩无几奄奄一息了，仅留下了最强大的几只。若是现在逃跑，是还可以快活地活在这世上的。

没有必要在此时做一个英雄了。

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被我遗忘已久的问题来——

周博义，究竟为什么要做一个英雄呢？

于是我在这充满了尸体与血泪的角落，问出了我的问题。

他很诧异地眨眨眼，回答了我：“你看，后方有那么多的人民还存活着。之所以他们依然存在，是更多人在日夜不停地运输、计算、救死扶伤。这些事我都是不会做的，但我总要做些什么。”

他说：“既然没人愿意做这付出性命来开路的工作，那便我来做罢。我至少还可以做一名真正的英雄。”

他说：“你不必再唤我博义了，我已经没有必要被勇气推着前行了。你唤我本名，周琦就好。”

他说：“宁为玉碎。”

他这样说着，扎紧了他肩膀上鲜红的绷带，提剑冲出了战壕，背影如同一棵挺拔潇洒的玉兰，盛开在这片窄窄的天光之中。

他面对着最后三只进化完成的虫怪，再一次使出了那绝美的剑法，整个人像是一把长刀，泛着优美冰冷的光。

我想起那日下午他要我不再劝他的情景。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面上，他梦一样的目光与我相接，白眼亦有着熠熠的光辉。他与我交谈时曾提至夸父，说夸父有着追求光明的勇气和决心，也必然愿意对光明至死不渝的，好像他小时梦里另一个更强大更威武的他。

此时此刻，眼前的光景的确像梦一样。但我心里很清楚，这不是梦。于是我拿起枪，亦踏出了战壕。

那一场战斗一直持续到黎明，友军的号角开始响彻这片土地，最后一只进化完成的虫怪也终于被周琦斩落。

土地上没有了虫怪，亦没有了城市，是空荡荡的一片。

周琦侧着脸，眯着眼睛看了许久，问：“前面是一条大路吗？”

我大声告诉他：“不要担心，前面什么也没有，是空荡荡一条大路！”

于是他怀揣着自很久以来就对光明与大路的渴望，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起来，每一步都惊天动地，惊起无数的尘埃。他的腿被砍了一刀，仅仅粗略地处理了一下。然而他并不在乎。

即使腿受伤了、前面有废墟挡路了又怎么样呢？于他只不过是绊一跤而已。又有谁走路没绊过跤呢？这依旧是一条极宽阔、极宽阔的路。

他永无止境地，向着西边的太阳奔跑起来。

END